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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is本來可以享受人生。

這麼說並不過份,身為IRID董事長的獨生女,她完全可以說是銜著鑽石湯匙出生的。父親Yevacho負擔了所有她想要和需要的一切資源,儘管他並沒有給予女兒任何特權,公司內仍舊沒有多少人敢對她不客氣。

在如此雄厚的家世背景下,Iris卻沒有感受過任何真正的尊重。她所能觸及的所有人都知道Yevacho博士,將他的學歷成就朗朗上口,而對Iris的印象就只剩下嬌貴的董事長千金。

即使為了平反這個刻板印象,身為哨兵的她十二歲就主動請求進入IUM受訓,成績表現卻沒有因加倍努力而特別出彩;普通人厭惡她,研究員懼怕她,特工們瞧不起她,所有客套和誇讚背後都是敷衍和嘲諷,父親或許是天才,但她只是一名資質平庸的哨兵,再怎麼不甘心,也只能這麼承認。

於是Iris試著掙開這條可悲的紐帶,不聲不響地跨出IRID最高級的職員宿舍,直到站在離開中心城市最後一道關卡前,她才回頭看了一眼。

當然早已什麼都看不到。

中心城市的城界像一層濾網,把人類簡易二分歸納為有害無害。她眼見一名穿著體面卻給不出擔保函的中年男子懷抱沉睡的孩子懇求進入中心城市,而城界守門人們再有禮貌也無法改變感染者在他們眼裡就是害菌的事實。

她生命中第一次離家如此遙遠,也是第一次真正跨出城市,和七成人類呼吸同一種空氣。Iris此時剛滿十八歲,這個年紀的女性大部分都在各種小工廠或店鋪裡賺取微薄薪資,男性可能在畜牧場或重加工廠找到一份薪水不錯的體力活,而Iris除了受訓時間外就沒搬過需要兩手才能抬起的東西。

越過幾面殘破的鐵絲網和圍籬,Iris進入廢城區。她離開IRID前就已經做好了此行必定要成就點什麼的覺悟,但這份虛無飄渺的執著很快地轉化成些許羞愧,她開始責備自己想要得到磨練卻想不到離開舒適圈以外的方法。

廢城區是法外地帶,這片荒地上不乏像她一樣漫無目的的遊蕩者,但她和這群人的差別是只要她一封訊息,IRID的大門會隨時為她敞開。父親雖從不誇獎她,卻也沒責備過她,她永遠可以選擇逃跑,可以哭著回家,但她執拗地覺得這麼做等同於把腦子捧給蟲蛀,然後蝸居那些空洞裡聽著訕笑迴響在她的餘生中。

此處的空氣在過濾器的作用下聞起來沒什麼糟糕的地方,這塊斷垣殘壁在Iris眼中新鮮又熱情,比那些陽奉陰違的公司職員們都來得誠懇,起碼它們看上去堅硬就是真的堅硬,不會在你靠在上面時突然崩落成碎渣泥塊。

Iris於培訓中認真學習過在沒有嚮導輔助的情況下如何調配自身感官,但今日是第一次實地運用,她做個深呼吸,沉澱下所有雀躍和無措,放大視聽感知搜索週遭,確認是否有其他人存在。

微薄震子量撥動她的感知神經,牆沿的視覺死角裡有著一團聚合態蜷伏在那,那玩意雖沒有釋出敵意,但一開始它並不存在,由此可判斷它和它的主人必是潛行高手。Iris抽出腿套上的手槍,邁開步伐讓自身如離弦之箭般突入,將武器對準她所探測到的目標。

「嘿、嘿!小姐,別這樣,我們沒有惡意。」

牆角處有兩個穿著寬大夾克的年輕男人坐在那,他們同時舉起雙手表達沒有敵意,角落有一隻旋角羚跪伏在半人高的大背包旁,警戒地抽動耳朵。

「在這裡做什麼!」

「呃,休息?恕我直言,這兒可是我們先來的。」

眼見這兩人手邊連武器都沒有,Iris勉為其難垂下槍:「你們……是遊蕩者?染病的人?」

另一個人平靜地回應:「不是。我們是旅行醫生,哪裡有感染者和哨嚮需要,我們就去。」

「治療感染者?不可能。」Iris不解,「INV無藥可醫。」

「啊……確實,感染者沒有痊癒的希望。但很多人忘了感染者未死時,都還是人。」

Iris不敢置信地盯著兩名自稱醫生的男人,他倆年紀看似和她相仿,那隻精神體說明了他們是自己的同類,卻沒有哨兵那種銳利逼人的氣場。

「……你是嚮導?」

「我們都是。妳看得出來?」說自己是醫生的年輕人笑了起來,站起來朝她伸出手,「幸會,我叫Falta,那位是我的夥伴Gavin。」

Iris手上還握著槍,但眼前的嚮導卻毫不在意。等不到她的回應,Falta也只是禮貌地收手,坐回Gavin身旁。

Gavin搖頭小聲埋怨:「沒讓你也把我報上……」

Falta假裝沒聽到:「妳呢?怎麼會到這裡來?」

沒料到會被反問目的,Iris一時間還真答不上來,只好敷衍道:「……跟你們一樣,在旅行。」

「哦,沒目的地的話,要不要隨我們行動?多個人也好照應。」

Falta的邀約語氣自然得像在問要不要吃飯喝水,Iris轉頭本想看看Gavin的反應,另一位嚮導卻只是輕輕附和一句:「我聽他的。」

走在城外都還能撞到兩個敢為感染者服務的嚮導醫生,這機率恐怕比IRID的不良品率還低。

或許是哨兵本能建立了對嚮導的基礎好感,Iris判斷著,按自己目前狀況,和嚮導行動沒有什麼壞處。她曾聽聞一種說法是越純粹的人越有力量,Falta憑一腔誠懇讓她想起這句話,儘管這個人看上去比她還小。

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一跟,就是四年。Iris眼見被救助而認同Falta理念的人越來越多,加入旅行的人一個又一個,直到他們有新的稱謂。

旅行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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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考慮接受面向更廣的酬庸方案,旅行團可以營運得更充裕一些。」

「那麼我們就會變成企業。」

「有什麼不好?」

「旅行團一直是哨嚮、感染者、普通人的橋樑,我們因為現行的道德標準得到部分人群的信任和支持,企業化後立場就大不同了,我們勢必將背棄某些族群的信賴,為經濟和政治考量放棄很多。」

「如果這樣可以救更多人呢?」

「或許某種程度上可以。但妳能保證這樣營運下去的旅行團不會在權勢利益中做為某些人的武器而用嗎?我們一直處在一個危險的平衡裡,不以慈善團體自居時且如此,企業化後的旅行團面臨的營運困難將更苛刻——我不是指資金方面的問題,而是看待感染者和哨嚮眼光的問題,權力與利益令人腐化,我沒有自信在面臨那種抉擇時還能保持公正,看過IRID現況的妳應該很清楚。」

「……跟你討論這個讓我好累。你打算堅持到什麼時候?」

「直到我們走過的沙土,總有一天也能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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