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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7-2

是誰期待任何努力應有所回報?

居民們把Falta和其他哨兵分別關押,這裡像是被倉促清空充當牢房的房間,牆面斑駁爬滿黴菌,滿地灰塵和碎木渣子。

今日依然是滴水未進的一天,利用屏障,Falta暫時免除了飢渴帶來的折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得太輕鬆,這些人想看他痛苦。


呼吸不太順暢,可能是斷裂的肋骨傷到了胸腔,感染發炎的腫脹左眼傳來不正常的熱度,即使馬上得到救治也保不住了。 Falta不記得這是被俘的第幾天,但在評估過自己的傷勢後,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沒有意義。


作為經常與I-21接觸的非感染者,察覺第一期病徵在自身發作時他並不驚慌,因為他深知自己活不到I-21帶來痛苦的那個時期。Falta很快體驗到第一期感染者擁有多麼可怕的潛力——他現在竟然能靠知覺屏障完全阻絕痛楚,真是不可思議,辦到這個創舉足以被稱為一個厲害的嚮導了吧?


Falta很遺憾自己聽不懂這些居民的語言,即使無法溝通、無法理解,他也想知道這些人對哨嚮的恨意到底源自於什麼。

他還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裡,不能死在感染者手上。但他連自殺都做不到,一具屍體不能證明什麼,旅行團無法確認這是自殺或被迫自殺,仇恨會蔓延,對感染者的歧視會再次兇猛燃燒。如果夥伴們……如果旅行團成員看見創辦人死於感染者的凌虐,大家會做何感想?旅行團會分裂的,他們秉持的理念變成一場笑話,至今的努力將土崩瓦解。

 

想到這裡,Falta便深深地感到無力。

昏眩中,一束光從頭頂照射下來,它閃爍一秒後消失無蹤,Falta抬頭,發現一個拿著手電筒的女人趴在小窗邊吹了聲口哨——原來這裡是有窗的,他現在才發現這點——這個人裹著和居民相似的頭巾覆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她拉下覆面向Falta咧嘴一笑

 

「看看小耗子們叼了什麼回來……旅行團的嚮導?」


女人講的是標準英語,能溝通的語言帶來了振奮的情緒。因為雙手腕被束帶綑在身後造成移動困難,Falta只能努力扭動著好讓自己可以面對窗戶。

「你知道我是誰?」


「在我的公司裡你很有名,而你也知道我是誰。」


Falta發誓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他感到困惑:「我不明白。」


「我沒想到你會蠢到這個地步,你聽不懂庫德語?」女人將覆面拉回原位:「雖然外面的看守被我解決掉了,但你也沒戲啦,那些傢伙準備把你斬首示眾,直播喔。」

Falta沉默一陣,比起這番話,他更在意女人的身份,她顯然不是這些人的同夥,但也沒打算對他伸出援手。他再度抬眼的時候,穿透態震子即將轉化凝聚態時的幽微光暈一閃而逝,女人驚訝地瞪大眼。

 

「哨兵小姐,妳喜歡玩弄嚮導嗎?」

Falta沒有真正準備侵入她的精神域,只是輕柔地拂過那脆弱的障壁外圍,像蛋殼一樣。他感慨地想,憑他現在的能力,只要一個念頭,或許可以直接跨進精神域擰斷意識鏈結。


女人的語氣瞬間尖銳起來,連音量都不自覺地提高幾分:「又如何?你一生都在救助感染者,卻即將死在遲鈍種感染者手上,你該為自己感到可悲。」


Falta坦然道:「或許吧,我只是個沒有什麼好爭辯的將死之人,能不能請妳幫個小忙?」


「我的行情很好。」女人冷笑:「你又瞎又殘,想用什麼支付報酬?」
 

「如妳所見,我無法給出令人滿意的報酬,所以只是全憑妳心情。」
 

或許是嚮導的示弱滿足了哨兵的優越感,她決定給Falta一點機會:「說來聽聽。」
 

Falta思索著哪種說詞更能打動她,但顯然她不會願意為感染者與哨嚮爭端多費任何一點心思,最終他決定用最直白的方式陳訴自己的需求:「我希望妳幫我帶個口信給旅行團,請他們以協助感染者安樂死的名義殺了我。」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沒有刁難Falta,而是爽快答應下來:「行。但我得馬上走,因為你很可能活不過天亮。」

Falta長吁一口氣,他的猜測是正確的,旅行團一直在搜索自己的下落,而從女人的反應來看,旅行團的成員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以哨兵的腳程,帶句話花不了多少時間。


他嘗試掙動束帶,還有點空間,他深呼吸,做足心理準備後一口氣抽出右手,正因為少了手指的阻擋,殘破變形的掌心才能擠出那丁點空間,束帶邊緣刮掉了結痂的血塊,幾處指節斷面又開始流血,但Falta已經不在意了。他用完好的左手摸索著扯出自己的狗牌鏈,拆下一塊奮力往窗框拋去,女人輕盈地接住了。

「……能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宗雷。」


宗雷消失在窗戶彼端。


-

宗雷開始後悔接下這樁爛差事。

遲鈍種當然全是廢物,而嬌貴的嚮導得仰賴哨兵保護。這些觀念自獨立撐起一間公司以來便一直伴隨著她,憑藉著規矩夠硬,下手夠狠,閃雷國際在這世道上混得相當不錯,私人軍事服務招牌豎在那,沒有多少人敢招惹這夥兇殘的哨兵,就連IRID的私兵都得給他們三分薄面。

但閃雷國際的當家總裁知道旅行團的創辦人剛剛差一點就能弄殘她,不,不是差一點,她現在還好端端地是因為Falta不想傷害她。

精神域外圍被觸動的當下令她頭皮發麻,她在害怕,也感到羞愧,哨兵的尊嚴與不甘開始沸騰,或許自己應該馬上結束他的痛苦,給那位可敬的嚮導一個痛快,而不是放他在那邊被愚蠢的遲鈍種羞辱。她不確定這種渴望賦予死亡的想法是否也是本能佔有慾的體現?反正都是死,讓旅行團來殺和自己動手沒有太大區別。

……喔,有區別。宗雷想通後自嘲地笑了起來,Falta若被自己殺死,這筆帳只會被算在感染者頭上……旅行團為染病的嚮導安樂死和遲鈍種感染者虐殺旅行團嚮導,這兩種死法在團體意義上差太多了,要是旅行團的哨兵們看到嚮導的悽慘屍體肯定會抓狂,饒是一群平等主義者,也沒有人嚥得下這口氣。

在沙地上奔馳對一名狀態絕佳的哨兵來說不怎麼費勁,一隻禿鷲橫穿夜幕掠過她的頭頂,牠視風沙於無物,振翅絲毫不受影響。宗雷遠遠望去,四個戴著防風眼鏡、穿著棕灰夾克的人出現在充當掩體的巨石之後,他們模樣警惕,但沒有顯擺武器。禿鷲在他們的頭頂上繞行,形象逐漸扭曲淡化,聚合的震子回歸穿透態。

其中一人發話:「哨兵?獨自出現在這種地方……」


宗雷高傲的昂起頭:「我和我的員工辦事不需要像你們一樣成群結黨。」


旅人們互看一眼,沒等他們再說些什麼,她將Falta的狗牌扔向第一個開口的人。


「他的意思。西北西十三里,旅行團之中應當有人為止息紛爭淌血。」


「什麼?」

「你們只有三個小時,不然就等著替他收屍,自己抓緊時間想辦法吧。」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一股復仇的快意湧上心頭。她答應帶口信給旅行團,但可沒說要講什麼,反正內容意思是一樣的,讓這群榆木腦袋慢慢想吧。宗雷轉身就走,不再理會旅人們的呼喊。

旅人們眼見女哨兵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外,不是沒有人想追,但領隊沒有下達指示,哨兵們也只能原地待命。

Alva忍不住問:「天啊,就這樣放她走?」


Drosser懶洋洋地說:「不然你還想幹嘛,追上去揍她?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威脅她帶路?」


Leaf小聲同意Alva:「我們是不是該通知Iris……」


Drosser調整著自己的風鏡,他是隊伍中年紀最大且唯一能做空中偵察的人,憑著這點優勢,他不擔心那個女哨兵會跑多遠,但隊伍領導既然沒有打算攔人,他便不把心思放在追蹤上:「沒有時間了,先找人。」


Alva仍因焦慮而喋喋不休:「我們要相信她?就因為她帶著Falta的狗牌?如果這是陷阱呢?」

Drosser長嘆:「西北西徒步十三里不用兩小時,然後找到Falta,這是A計劃,要是你還有B計劃請盡快說出來,諸如在荒漠裡地毯式瞎摸盲找兩百平方公里之類的建議先別提。」

領隊嚮導Gavin沒有參與隊員們的討論,先就著女人指示的方向前進是唯一清晰的目標,他握著Falta的狗牌,從問完話後就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她宣稱Falta的意思是「旅行團之中應當有人為止息紛爭淌血」?


他相信Falta確實遭遇到生命危險,但這跟止息紛爭和淌血有什麼關係?Falta既然還活著,又為何三個小時後會死?這個時間數據是哪裡來的?是中毒、失血,還是什麼?


Gavin抬頭,點綴夜幕的微微星光已經開始淡化,東方上空由藏藍變灰,天快要亮了……天亮?


「大夥,我們得更快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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