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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illa穿著防護服來到輕症試驗者們所在的隔離室內。
她注意到其中一名感染者手裡捏著一個密封的小糖果袋,裡面有一塊奶茶色的硬糖。糖果袋的透明封膜已經有多處泛白的皺摺,可見它被人搓揉了無數次,但從密封狀態依然完整來看,摩挲它的人一定非常小心,才不至於讓它破裂。
收回視線,她朝室內的感染者們頷首:「你們好,我是Camilla,藥物部門研發三組總負責人。此次實驗規劃編程為一年,期間我的團隊將會負責維持各位的生活水準。艾塞替尼的開發進程已經通過藥理安全性與毒理實驗檢測,進入臨床四期,法律上已合乎販售標準,請各位不用擔心。」
她將背下的說明稿侃侃而談,在片刻停頓中觀察感染者們的反應,但他們對這番說明似乎不太關心,甚至可說根本沒有在聽。
「我們會確實記錄藥物的吸收與代謝狀態,預期將作用於INV第一、第二階段,抑止病徵發展,根據臨床三期試驗組與對照組的紀錄,艾塞替尼能將病徵演變速度降至兩倍以上,保守估計能幫助百分之八十的輕症感染者維持正常生活……」
提到「正常生活」時,其中一人發出哼笑聲。Camilla停下解說,轉頭向對方投以詢問的視線。
「其實妳可以不用說這些的。」
頭髮凌亂的感染者打了個呵欠。
「因為無論如何,我們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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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塞替尼(Exalinib)二型藥物推陳將近十年,Camilla從負責此事以來便傾注了所有時間,這是她的心血結晶,如腹中胎兒一般珍惜呵護著。
而就在她接獲通知,一批來自塗鴉牆的感染者將作為此案的臨床試驗者時,Camilla感到不可思議。對一個沒有離開過中心城市的人來說,塗鴉牆是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犯罪組織,她連流浪漢都沒見過,只能憑既定印象想像他們就是一群髒亂兇惡、粗魯蒙昧,沒有受過正規教育的通緝犯。
但實際上目睹這些人時,Camilla發現他們出乎意料地普通。
這些自願前來的感染者大部分都不是罪犯,有在隧道事件中僥倖存活的哨兵,也有想為旅行團出一份力但不知從何著手的普通人,他們代表塗鴉牆,同意與IRID交涉。
IRID確實履約給予了部分金援與物資,援助旅行團重建,但旅行團受創後真正缺乏的並不是這些物質意義上的協助,而是維持救傷理念的士氣。
殘留下來的部分旅人不信任IRID,有些人不願接受武器開發者的幫助,有些人痛恨IRID事不關己的模樣。最終,旅行團也沒有成功重建,而這些黑戶感染者在進入IRID研究室後,也與外界隔絕,不知結果。
Camilla是個埋首於藥物開發的普通人,對旅行團、塗鴉牆和IRID三者之間的芥蒂了解不多,但這個實驗室是她的地盤,她的堡壘,她自覺有義務保護堡壘中的所有人,哪怕只是參加試驗的感染者。因此就算在初見面時碰了個軟釘子,Camilla也不以為意。
只是Camilla耗費心思與感染者們互動建立信任,在其他研究員眼中是一件奇怪的事。
在員工休息室裡,Camilla為自己泡了紅茶,從點心盒裡抓起一把涼糖放入口袋——最近她總是帶點小零食去賄賂感染者們,儘管那些人依舊會擺臉色給她看,但起碼願意收下這些善意了。
「他們跟項目主任感情好不好,會影響研究進程嗎?」
從語氣中聽出淺淺的嘲弄意味,Camilla轉移視線,看見隔壁單位的同事後嘟嚷了聲:「總比和人交惡來得強吧。」
她知道Rainy是惡名昭彰的種族主義者,但同為努力過的普通人,彼此在工作上還算有點交情。她並不討厭Rainy,但也害怕和這種人走得太近。她可不想被當成歧視小圈圈裡的一員。
Rainy一笑置之:「那妳可得小心了,對材料低聲下氣的人得不到尊重。」
「隨便他們說。這是我的案子,感染者是我的團隊成員。」
「妳確定妳把那些傢伙當成團隊成員?妳的行為比較像是想馴養他們。」
Camilla不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任何人都可以靠三言兩語把好心扭曲成惡意。但Rainy的用詞依然讓她感到心虛,自己難道沒有任何一丁點憐憫來自於優越感?感染者真的需要這種同情嗎?
「我覺得會這樣想的人很沒肚量喔。」Camilla故作鎮定,端起紅茶啜飲。「在我的專業領域中,我面對的是病毒,而不是種族。」
「是啊,病毒既不會在妳面前耀武揚威,也不會在背後閒言碎語,從這點來看,確實比某些人可愛千百倍。」
可這些事你也沒少做呀。Camilla內心嘀咕。她給了一個勉強同意的微笑後便離開了休息室,走動時口袋裡的糖果包裝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