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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城區附近的酒館沒什麼規矩可言。這裡是城市裡最藏汙納垢的地方之一,櫥櫃上攢著厚厚一層灰、整個空間充斥著刺鼻的油煙味,就連往來的人們都沾著一股難聞的汗騷腥鹹。
他們大部分是扒手、酒鬼、毒蟲。各種激進份子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臭味相投的存在,這種地方甚至不排斥哨嚮或感染者,誰手裡有幾個臭錢就能在這裡討到一杯廉價的酒精,或一些受潮發霉的煙草。
這兒就像是另一個塗鴉牆,甚至比塗鴉牆更糟——Leaf忍不住這麼想。他蹲坐在包廂角落,現場唯一的女性嚮導幫著幾位哨兵遮蔽了大部分的刺激訊息,讓他們得以忍受強烈躁臭熏眼的瀰漫煙霧。
「教唆那些民眾去攔阻IUM的是你們吧?」
「說什麼呢,你們才是最希望IRID被制裁的人不是嗎?」
「我們只同意炒作輿論幫忙把IRID趕出去,可沒有答應把一般民眾牽扯進來!」
Leaf聽著前旅人和幾個外送員的爭執。就算立場不盡相同,但這些自稱業火的送貨員和他們一樣對IRID有所不滿,這才打算短期合作給IRID使絆。
在市民對財閥與大企業有所不滿的時候,低成本的流言蜚語、危言聳聽便能起到一定效用。不管是促使民怨沸騰,還是找報社刊登對哨嚮武器的開發,這些花招掀起的小風小浪就算扳不倒IRID,也足夠攪髒一鍋水,饒是龐大如這間生技公司都無法過濾乾淨。
「一般民眾?哪有什麼一般民眾。你們是嗎?不過是解散野獸團的幾條喪家犬,少在那邊頤指氣使!」
高分貝的噪音在Leaf的腦裡嗡嗡作響。
「你們骯髒的腳掌本就不配踏在土地上,野獸就該全被吊死!」
「不要太過分了!」
質問已經演變成無意義的唾罵,而在一名業火成員對試圖遏止粗鄙言語的女性嚮導吐口水後,Leaf的忍耐突破了臨界值,起身朝那人臉上猛地揮了一拳。在思想牽扯肌肉的剎那,Leaf冒出了一個荒唐的惡念:野獸、畜生……他們遲鈍的五感難道還不足以認知,野獸是長著獠牙的?
儘管他並沒有使用全力,但憤怒哨兵的一拳仍然不容小覷,對方被打得臉歪向一邊,因衝擊而咬破了臉頰和嘴唇,鮮血從傷處湧出,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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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Gavin聽聞幾名星火成員在酒館裡鬧事趕到現場時,混亂已不可收拾。
幾名同僚七橫八豎地倒在地上,幾個還能動的人彼此攙扶著或坐或躺,他們說動手襲擊普通人的野獸們已經離開了現場。
Gavin甚至沒空理會那些憤恨和汙辱性的話語,只能匆忙追出門,他釋放聚合態的旋角羚一路搜索,哨兵攻擊時挾帶的怒氣所殘留的震子痕,幾乎能燒灼到他的精神體。
追蹤至市區後,哨嚮們似乎分散行動了,畢竟他們在酒館中攻擊普通人還暴露了種族身份,一起行動在反哨嚮城市中相當危險,因此分頭融入一般民眾還是最簡單的做法。Gavin深呼吸閉上眼,旋角羚四處張望,捕捉到一絲熟悉的震子流,片刻後精神體朝右側狹巷奔去,Gavin也迅速跟上。
無人的巷弄深處,Gavin看著一個男人的背影,對方的半截手套沾上了血,側身靠著矮牆壓低音量喘息著。Gavin不用靠近他也能感受到哨兵腦裡揮之不去的眩暈感,哨兵掐著自己的手臂,企圖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些,但盲目的痛感只讓他更加的暴躁。
「不要動……把手放開……」
Gavin一步一步走近。
他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流淚,哨兵的痛苦並不單純來自於與人搏鬥後肉體所受的傷害,他的暴怒和紊亂更大的可能是源於INV的病徵。他見過太多發病的哨嚮和普通人,和他現在所共感的症狀如出一轍。
Leaf成為感染者了。
嚮導的震子流輕緩地嘗試觸碰哨兵滿是裂痕的屏障,沙貓從Leaf腿邊探出頭來,牠身形枯瘦乾癟,毛髮像稻草一樣乾澀,但看上去仍精力充沛,牠奔向Gavin,一躍而起鑽入他的懷裡。Gavin任由這碰不著的小生物在自己身上竄跳,直到哨兵的情緒漸漸和緩。
在偶遇追逐的那一天,Gavin還有數不清的事想問,如今想起Leaf的奔逃、感染者無處宣洩的痛苦、方才那杯盤狼藉的酒館,他只能擠出一句:「……我在這裡。」
就算理解了Leaf夥同一些哨嚮和依附星火物流而生的激進組織合作,將平民和無辜的哨嚮捲入各種風波,他也無法責難。Gavin現在才知道他除了站在這裡,他什麼都做不到。
「……星火物流會向IRID和解,老闆已經正式決定開除主事者們了,那些自稱業火的外送員會被公司討償,一切,一切會結束——」
Gavin沙啞的陳述被粗魯地打斷。
「你看著Falta走到了最後,你怎麼可以覺得這世界還能變好?」
唐突的控訴讓Gavin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地理解到,自己對如今的局勢無話可說,不代表對方也無話可說。
Leaf用沒有染血的手一把摁住Gavin的肩膀:「IRID應該要付出代價,我永遠不會原諒那些人!」
Leaf的眼裡有光。明亮的光,正在熊熊燃燒。Gavin看著那份光亮卻感到畏懼,他不必透過嚮導天賦也能感受到那股滾燙的憤怒,他無意識地退後一步,卻被對方拽緊。
「你……你不能憎恨他們。」Gavin覺得自己的話語如此乾澀,他幾乎要呻吟起來:「我們為……旅行團是為了什麼努力至今的,你知道的。」
「我甚至不恨感染者,但我連IRID也不能恨嗎?是我沒有資格,還是我不夠資格?旅行團付出了什麼,你比我更清楚!」
原來有時候,一個人,或一群人,只需破碎一次,就會永久地變成令人憎惡的模樣。Gavin無助地想著。不。別這樣。不要。無能為力的痛苦感幾乎要扼死自己,他屈從於本能,只能在內心不住地哀求。
Leaf鬆開手,繞過了嚮導離開巷子,Gavin被扯得有些搖晃,他站穩雙腳,卻感覺自己像是隨時會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