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9/5

「您找我？」

「關於八月十五日狹域模擬器違反協議啟動事件，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授權者是我本人。身為項目主任，我應該有這個權力直接批准。」

為了這種事就把人傳喚到董事長辦公室也太小題大作。Rainy心裡腹誹，回應的同時背著手打量起這個環境，無聊而毫無品味，沒有任何一件和工作無關的興趣擺設，撇除那些桌椅燈櫃，裝潢佈局確實和精神域裡的相差無幾，他雖來過幾次，卻都沒空像現在這樣仔細審視過。

「根據狹域模擬器提案說明，啟動時最少應有兩位相關研究員在場監督，但當天實驗室的門禁紀錄內只有你的識別卡和另一個非該項目直屬人員的識別卡登錄記錄。」

Rainy總算把視線禮貌地移回Yevacho臉上。

坐在桌前的老人雙手交握，用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盯著他。五年前也是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同意了他的模擬器建設提案……Yevacho蒼白得不像個活物，這個老得可以當他爺爺的傢伙魁梧得像座山，在學界間說話份量也重如巨石，從照片上看可能沒有多大感觸，但第一次現場面對Yevacho本人時，很多人會被他不符合年齡和職業的外表震懾，不過Rainy從來不覺得一塊大石頭有什麼好怕的。

Yevacho補充：「提案條約是你自己寫的。」

Rainy意興闌珊地回應：「喔，我不知道您還記得我的提案內容。」

「如果你不打算解釋，違反協議規範且沒有事先申請通報，這是一起三級違規事件。」

「一起三級違規扣除隔月所有特休和加班費，行，規矩我懂。還是您打算給我額外懲處？」

「你不會無故違反你自己定下的規矩。」

「您也知道我不是一個很乖的研究員，這是我第幾次違規來著？」

「第六次三級違規。我想知道理由。」

Yevacho的口氣和詢問方式一向如此平鋪直述，不帶任何客氣或威脅，Rainy想了很久，最終選擇試著搪塞過去：「那只是因為我剛好想到新的測試方案，這不影響任何進程吧？打擾您了？」

這話也不假，Rainy確實想觀察一下對項目內容一無所知的普通人使用模擬器的精神感受和體徵反饋，而都做到這個地步，光是讓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遊走也太浪費，所以他試著塞了些應該有點看頭的東西進去，吸引使用者的注意。

「貿然讓普通人潛入精神域深層，那可能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Rainy哼笑：「我這麼做的時候可沒聽誰來關心過。」

「這是你設計的裝置，不需要旁人提醒你也足夠清楚它所帶來的風險。」

「您說的是。」

使用模擬器的人得簽署整整三頁的潛在危害說明書，但要等人家看完實在太浪費時間了，況且現場有自己看著，出事的機率比四人在撲克遊戲中某人拿到一條龍的機率還低……這種概率不能說服Yevacho，對一板一眼按照規矩行事的人來說，違規就是違規，不過這點罰對Rainy無關痛癢。

Yevacho的問題令Rainy感到煩躁，他甚至差點興起「利用職務之便找時間在模擬器裡塞點什麼教訓董事長」的衝動，IRID做什麼事沒有風險？只要活著就不可能不面臨風險，更何況老天註定他對這感興趣就必須走更危險的路。

在模擬器草案提議之初，Rainy需要一個情緒穩定又有意願的哨兵或嚮導配合建構精神域模型，得到Yevacho願意親自配合的當下還顯得有點不敢置信，現在的Rainy早沒了當時那種被賞識的欣喜之情。

經過無數次的測試改良，模型消融昇華成現實，模擬器仍然被稱作模擬器，但現在通過裝置連結上的並不是一個虛擬實境，而是貨真價實的Yevacho精神域。Rainy為了一窺精神域內部拼搏十餘年，曾因此短暫失去味覺、觸覺麻痺而昏迷住院，幾回差點在模擬器裡賠上性命，而這種事在哨嚮族群中卻如呼吸般自然。

但他還是做到了。難看地掙扎著做到了，只是他開始不承認自己下了多少功夫，最好是所有人都認為這一切很輕易。要是連Rainy一個普通人都能隨便做到，哨嚮的天賦算什麼？

Yevacho突然開口：「你這是在嫉妒？」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在我歸納繁多情緒後的綜合判斷，你現在的情緒類似於此。」

「人事檔案上記錄您有無法正確判讀情感方面的問題，我倒覺得您沒有什麼毛病啊。」

「你同意我的觀點？所以你嫉妒的方向是什麼？」

這段話經過哪種思想過濾後會得出這個結論？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在耗損他的腦細胞。Rainy默默在心裡後悔不該使用諷刺句型，自和Yevacho合作以來，像這樣雞同鴨講的次數也不少，他完全能體會為什麼這個身為理當對情緒敏感的嚮導在評估中卻被備註「缺陷」，會像這樣誠懇地請教他何謂嫉妒的嚮導自己這輩子還沒見過第二個。

「這屬於我個人隱私，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走了。」

Rainy不等對方回應便轉身就走，他不是很在乎單獨相處時的禮節問題，因為Yevacho本人同樣不在乎。

他突然想到，或許老董事長約談的目的只是想以合作夥伴的身份跟他閒聊，但Rainy現在沒有那個心情，甚至覺得這段對話是某種程度的侮辱，他知道自己不該跟這個年事已高又有情緒表達障礙的老嚮導計較，但無端被揣測想法還是讓他不太爽。

「你想追求公平。」Yevacho說。

手已經按在門把上的Rainy忍不住回嘴：「只有智慧滿到從嘴裡流出來的群居動物才會想要追求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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